這應該是我第一次在這個BLOG發表跟以前當兵時相關的文章。

最近洪案的新聞在台灣鬧得沸沸揚揚。

這陣子在想想論壇看了很多社論,從最新的狂犬病,服貿到稍早之前一直延燒到現在的洪案。

 

今天我想來談談洪仲丘案跟我看過待過的部隊。

不長眼的洪仲丘被送禁閉虐待致死,或有人說不小心虐待致死。

PTT上看看大家的發言,一面倒的是支持軍方還原真相,徹底調查。

也很多退伍的人們對這次事件以及自己以前軍旅生涯所受不平發表了文章。

一篇一篇文章裡我看到的是這次該負責的上級們以前手下回憶中他們的惡行惡狀。

對於軍中體制種種提出的質疑,當然對於因為洪不長眼所以被清算的言論,也是一直持續出現。

 

軍人。存在的目的無非是保家衛國,戰爭,流血,死亡都是不可避免的。

因此要訓練一個接受過現代教育的人,去殺人,甚至接受在失敗時可能被殺的結果是很困難的。

關於這部分也不贅述太多,總之我個人的看法是:教育訓練我們思考。部隊訓練我們停止思考。

為了得到戰爭的勝利,犧牲是必須的。因此士兵要是人人都思考,每個都獨立行動,

那戰術執行上必有其困難。 在這樣的邏輯下,可以瞭解到部隊訓練人們停止思考是有其合理性的。

追求榮譽,害怕逞處,服從命令就會有好處。部隊無所不用其極抹去個人在團體中的存在。

越顯眼,就是不長眼。 不服從命令就是不長眼。 對體制或上層做法提出疑問,一樣是不長眼。

反正不合長官的意,就會被扣上不長眼的帽子。不長眼,在戰爭裡可能導致弟兄死亡,甚至整個戰略的失敗。

因此部隊裡不需要不長眼的人,為了對付這類人,相關處分或種種玩兵的方法就應運而生。

在這部份是可以理解的,暴力,恐懼,還有絕對的上下關係,在人命不值錢的戰場上都有其必要性。

 

話題拉回現在國軍。那一套真的必要嗎?

國軍裡真的為了保家衛國而簽下志願役的有幾個?

在這裡先說,我只就待過的單位做討論,其他部隊狀況我不知道,

而以下對於洪案真相也不多做討論。畢竟A跟B各執一詞,誰也不信誰,我也只是有感而發的一個退伍下士而已。

 

現在中華民國國軍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賑災?演習? 還是嚇嚇對岸用的紙老虎?(...嚇得到嗎...)

我這種低階士官當然參不透遠在天邊的高層們在想什麼,看了再多文章再多資料,也比不上之前那一年刻在記憶裡的更深。

就讓我從自己體驗過的說起吧!

我在馬祖北竿某部隊服役。是進去之後部隊自選回本島受訓的輕兵器保養士,也是那梯唯一的士官。

在新訓的時候是器材班,那時候器材班少少幾個人就開始有榮譽感魔人會對於跟不上的人指指點點讓我不是很舒服。

因為我就是那個體力很爛的人...但學生時代也面對過大小不同的欺負跟排擠,受害者跟加害者都經歷過

因此新訓其實還不算什麼。大不了就是很累吧。

下部隊後來到北竿,我們那一梯剛開始氣氛很差,大家感覺每天都很鬱悶。

我實在受不了這樣的環境,因此從主動跟學長以及志願役們打招呼喇賽。

跟同梯們也是能聊就聊,盡所能驅散這股鬱悶就是一開始的目標。 既來之則安之。

隨遇而安的兵就是一開始的寫照吧。

連長一開始有空便撥時間跟我們這梯的幾個人“聊天”。內容不外乎是

現在當兵包吃包住薪水好也不可能戰爭種種,要我們好好考慮簽下去。

以及來到外島不要太害怕,有事都好商量。

連長一個很年輕的人,表面上和藹可親,什麼事情都可以找他講。

要是不用心去看,去觀察,還真的會以為他就是像他說的這樣親切。

畢竟他幾乎把所有黑臉的角色都丟給了志願役,黑鍋都丟給義務役下士,然後福利放給兵。

加上我們連上是據點連,各據點指揮官跟連部間的競爭意識,或是連部派系鬥爭,常會搞出一些事。

那些事情兵不知道,因為他們只看到表面,看不到後面。表面上哪個據點被督爆了。有時候其實是被挖洞。

本島受完訓回到外島,下幾梯大補的兵看著我很陌生。同梯都變成學長,而我成了班長。

那時候專精到一半,我面對的是新業務,新的兵以及掛著上兵階級的軍械士學長。

這時候一個當過兵的人都會知道的問題就來了:學長出包我要扛,因為我是下士他只是兵。

他出包,我連坐。而軍械正好又是一個黑到不行的業務,也由黑到不行的學長在接。

剛開始每天兩清的時候,所有槍,砲,全部出庫陳列,等連長清點完再入庫,光寫軍械室人管簿就已經要吐血。

本連連部備有40榴,81砲.班用機槍排用機槍及步槍等等,而軍械士只有三個人,也不能叫兵幫忙。

每天做這些事情佔去我晚上睡前很多時間,又逢專精訓練,讓我覺得更疲勞了。

直到一陣子之後我才知道,那是因為上兵學長出包所以連長下的逞處。

並不是原本就要那麼做。原本兩清只要連長走到軍械室裡看看槍有沒有都在簽個名就好,根本不用出庫入庫。

專精結束時,連長說:要是覺得自己體能不會過的人,就去對面島開醫師證明,連長會幫你們想辦法用免測。

連長是一個非常重視榮譽的人(....或說是業績),也因此無論基地或什麼比賽我們一定要拿好成績。

而且是無所不用其極。一開始連長也強調連上沒有學長學弟制。

大家一起苦,一起爽。而我後來也體會到了,沒有學長學弟制,

所以意思就是你要坎到退伍,也不表示你不會因為看不爽莫名被電或背黑鍋,因為沒有學長學弟,

只有分志願役,義務役。 志願役之間互相ㄘㄨㄥˋ康,在連長面前爭寵,接業務時跟對學長,就成了好不好過的關鍵。

而連長也常常以我們連多爽多紅,別的連多坎多黑來洗大家的腦。

要不是我正好有大學同學在連長所謂黑到發亮的連上當彈藥,我還真的不知道原來黑不黑跟爽不爽根本沒關係。

他們黑,連長扛,連上照樣運作,伙食正常,島休正常,時間到了業務就交接待退,

學長爽一點學弟坎一點大家也相安無事,反正學長原本就是輪流做。

只是我們連你再怎麼輪流也不可能輪到去當志願役啊!....倒是有人簽下去馬上過很爽的例子。

還有一直唬爛說要簽,然後拖延戰術,

跟志願意一起爽一起玩兵,退伍直接拍拍屁股走人的,回想起來亂象還真不少。

(題外話:讓我想到之前有人說鄉民比不爽李宗瑞更不爽CCR的原因是因為我們努力可能會變有錢人。

               但是再努力也不可能變外國人XD)

 

 

再談談連上的生活,連長一開始的形象,年輕,開朗幽默,要是就這樣傻傻的還真的會信以為真。

而我就是那個相信的,一開始的座談連長就說:有什麼話盡量講,把連長當朋友就好了。

然後開始翻基本資料。翻到我時。

連長:王小鬼,你也是台北人然後在高雄讀書啊?

我:對啊,那你勒?

連長:嗄!?(愣住三秒)...喔...喔~連長也是啊!

我永遠記得連長那個超大聲的“嗄!?”(發音:ㄚˊ)

還有在旁邊志願役中士們慌張的表情。

其實這個開始就已經道破了連上的一切。 追求成績業績的連長,表面開明,

事實上靠著志願役幹部扮白臉黑臉來壓着下面的兵。

讓下面義務役以為自己過很爽,每個榮譽值滿點,再來排擠那些違反所謂“榮譽”的人。

但是久了也會被看破手腳,像我一個同梯就常靠北:幹!連長每次都說苦完這次就有好日子了!

不然就說,兄弟,這最後一次了!他媽的最後一次到都快退伍了還在最後一次。

想想也是拉...基地 裝檢 軍歌比賽 刺槍比賽 還有什麼? 苦的還不是大家....

為什麼不辦個天下第一武道會之超級連長生死鬥,讓連長自己去PK不就搞定了?

 

 

我的有話直說在當兵的時候並沒有讓我吃太多虧。但是在當士官的時候卻被當作問題對象整治了一番。

受完訓回來才聽到傳聞說,在連上接軍械這個業務本身就是一種逞處,只有黑到不行人才會被派去接。

事實上呢? 這個坑真的非常大,我先從一開始的兩清出入庫事件,一直到帳卡因為改單位要全部改寫,

然後上兵學長去完二級廠帶槍進網咖玩被抓到。軍械根本就是一個包超大的業務...而且舊包很多新包還不斷。

我夾在上面爛到不行的實質負責人還有下面據點軍械士們中間只能說非常難做。

加班,逞處都有份,高裝檢時就寢之後業務室加班作業。只有我一個義務役。

後來進度趕不上,軍械士被罰全副武裝加班作業,也有我的份。

接工兵義務役很紅。大家誇他做得好,我也佩服的說:你真的很行誒。

但是他私下也說工兵裝備跟軍械量完全沒辦法比,而且之前學長東西也都有弄。

...其實我也大概知道工兵有什麼啦...

因為他的裝備有些也塞在軍械室裡。所以開庫都要找我。


據點每個幾乎都有軍械室。

整理不完的帳卡。寫不完的洞洞兩表.連部弄不完還要看據點缺什麼要生給他們。

賬卡跟資料一個據點一種寫法,每個都說我們指揮官說要這樣寫的,不然就是以前學長都這樣寫的。

反正每個靠山都硬得不得了,我講也講不動,一個連東西集合起來完全沒有統一性....這是搞屁啊...

國軍誒! 規定不是很多?一個基本的保表跟資料寫法怎麼可以解釋出那麼多版本?

要不要叫大法官出來解釋一下?

有些據點軍械士比較老。一來連部看到我總軍械菜就是一副:你他媽是在ㄘㄨㄥˋ三洨的臉。

媽的你們東西缺不是因為我誒!每個據點多少槍我都知道,我業務最重你們還好意思在那靠北勒。

我錢是有領比你們多喔?

那時候我還真有一種“幹!這業務要是沒有我,那連上不是毀了?”的感覺。

接業務已經辛苦的要死。有一次還被一個義務役很紅的兵酸我無能,真的有苦難言,

我加班一定是義務役加最多,黑鍋背得不比別人少。

島休被扣我並不在意,排哨我從來沒怨言。換來的是什麼?有人懂嗎?

我笑,我每天跟大家聊天打屁不代表很快樂過很爽,因為掛著一張臭臉並不是我的處事之道。

軍械一直包。基地接高裝檢加上那時後被兵變。讓我整個壓力大到不行。

其它上士擅自開軍械室包也到我身上。 剛剛提到基地鑑測坐船去體檢免測的事。

我在猶豫之後,還是沒有上船。也不是什麼榮譽等等的狗屁理由。只是覺得,跟著連上課表走,

有努力過就算失敗了,也OK吧?中間額外訓練菜單早上額外去山上跑步,拉輪胎跑山路等等。

我也全程參加(然後又是只有我一個義務役...因為很多都很安份去體檢了)

但是熬到最後,單槓,跑步跟手榴彈成績還是不到標準。

(同梯的合格標準是到部2個月還三個月吧? 而我合格標準是下士)

後來基地結束大家放假,我被禁假每天操,被電說不知道自己斤兩,

不過不會去辦免測嗎? 我才知道,原來這裡努力沒有價值,成績才是一切。

(其實也是廢話啦,早該知道了,只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練起來)

 

後來高裝檢前某一天,我突然頓悟了。

我那麼累幹嘛? 他不就禁我假還能拿我怎樣? 沒有我連上軍械業務就毀了,那我來之前勒?

怎麼還沒垮? 業務的辛苦,體能的辛苦,精神上的羞辱,我都遇過了,啊不就是這樣?

出了包你解釋半天對方根本不想聽為什麼出包,因為他們不想知道問題出在哪。

只是想電你。所以勒? 然後勒? 怪我囉? 我聽了無數次。最後選擇閉嘴反正他罵累就會停。

我最常聽到的是:你這什麼眼神? 不服是不是?  聽到後來都麻木了。

很慶幸擁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還可以讓這些狗官知道我不服。

禁假我已經被禁到退根本沒在怕。

罰勤? 去了才知道原來我的梯數可以那麼跩,我恨不得天天去勒。

操體能的話偶爾練練其實也不錯,但是志願役自己想放假也沒什麼人想來帶所以後來也少了。

 

慢慢地我練成了金剛不壞之身。

還記得某天站安官的時候志願役幹部圍著聽連長聽他的豐功偉業。

我在安官桌也被抓去。大家聽了連長的故事一樣是一陣奉承。

然後不知道怎樣話好像轉到我這邊來我就很自然的接了一句:連長你這故事已經講過三次勒?

連長:嗄!?(發音:ㄚˊ)  

接著志願役們又一陣尷尬。

後來我被外放到據點,

就直接一路擺爛到底(想想也有點對不起據點裡辛苦建立起良好風氣的班長們),

反正就讓我少跟連長接觸。

偶爾叫一些人來電電我他們就滿足了。

老實說,部隊裡生活方式有百百種。作假資料,官官相護,欺上瞞下都是常態,

在這體制中找到自己的定位,人人都可以平安退伍,但是想破壞這個上下交相賊的體制,

想要改變,想反抗的,通常都不會有好下場。

 

最後我放棄了抵抗選擇擺爛,而選擇擺爛之後壓力真的少很多。

也看得比較清。在那環境,選對老大比做好事還重要,

跟的人夠有趴數他叫你做錯的也可以變對的。

跟到像軍械學長一樣的學長,反正做什麼都錯。多做就多錯。不如不要做。

 

有人很紅,有人很黑,有人就平淡的過了一年。

但是這樣的體系是對的嗎?

在非戰時期,放任已經失去了鬥志的職業軍人們這樣玩兵,

這樣作威作福是對的嗎?

(另外當然好的志願役是有的,

   重凱副排,振彥班長等人都很照顧我,我也很感謝他們,

   再想想那些被簽進去還不會分是非就會當學長的孩子,  

   其實這樣的環境真的害了很多人。

   連上的志願役就是這樣的構成,去掉軍人身份,社會常識在平均水平上的有幾個?)

 

當年我很黑,但是心態輕鬆,所以不苦。 更苦,更坎,甚至失去性命的,還大有人在。

 

不管洪案結果為何,這樣的體系,這樣的軍隊以及這樣的政府,

真的是對的嗎?

無論他真的是不長眼還是真的是因為想爆料不成遭清算。

這都提供了我們一個機會重新看看政府,看看軍方,看看我們身處的這個環境。

 

這就是我們要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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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小鬼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