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知道,這一天總是要來。
自以為逃到東京就可以遠離一切,
殊不知過去就像影子般緊跟在身後,一刻也沒消失過。
在上一代無法擔起責任時,我知道這一輩只我可以扛起。
家族,早就已經四分五裂。
一個長輩走了,
她背負的太多,從大陸回來的兒子縱使年過半百,卻對家裡狀況一無所知。
而另一個瘋了。多年來早就知道她無法治療,
但是今天見面,縱然我對自己描述能力再有自信,也說不出那是什麼情況。
只能說那是一個人型的東西,但她再也不具備任何身為人的功能。
有一個一天連開兩次刀,出院一天又送回急診。
對晚輩們只剩抱怨與惡言相向的他,除了我已經沒有人有耐性繼續陪伴。
而最後一個,她背負了太多太多。
精神跟物質上的過度付出下,感受到她已逼近極限。
在重男輕女觀念的壓迫下,她付出多少,永遠是理所當然。
而她犯了一點錯卻可以被念一整年。
身為嫁出門的女兒,她已經付出太多。或說是她撐起這個家也不為過。
家醜不外揚,重男輕女的觀念都是傳統社會的毒。
這比起八年遺毒還要遺更久,而且造成的傷害深植人心,是一輩子揮之不去的陰影。
而我在這一切事情裡該扮演什麼角色呢?
氣氛尷尬時,我就說個笑話。沒有人可以送精神病院的時候,我去。
大家沒有共識的時候,我來負責聯絡。
大家爭吵時,我就雙方都說點好話。
當我拋下了一切逃到東京,現在回頭看看,一切顯然都在往糟糕的地方發展。
曾經有人問我:為什麼那麼悲慘的故事可以被我說的那麼好笑?
而我說:要是連我都覺得很悲哀,那其他人怎麼辦?他們背負的更沈重。
那,我就負責說個笑話吧!
還記得當年讀LTTC的時候我遇到人生未曾有的低潮。
同學問我家裡的事。我只說:這個家是靠恨來連結的。
現在我還是覺得那回答中二的很經典,而那同學年紀大我一截,當然只換來她的白眼。
不過仔細想想,那回答真的貼切到不行。
這個家,不管付出的,或是接受的,處處都充滿了負面的情緒。
而大家也很乖巧地遵循著長輩的教導默默承受。
現在死的死瘋的瘋。我還真是該恭喜上上一代教育成功。
看到一個年事已高,衰弱到不行的長輩,哭著說她有多麼委屈的時候,那種無力感,
我不知道要怎麼寫。
聽著另一個長輩,在背後冷嘲熱諷;只是略施小惠卻一副施了大恩大德的模樣,
那種厭惡感,我不知道怎麼寫。
身邊一群長輩,心頭卡著話說不出,互相撐著表面形象,
而當我通通都知道他們在想什麼的時候,那種矛盾感,我也不知道怎麼寫。
縱然我再愛寫,也寫不出現在的心情。
急診室,療養院,靈堂。
一天連續衝擊,讓一向在家族裡精神方面最鎮定的我也不禁為之動搖。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遠遠逃開嗎? 我知道我逃不掉。
因為我會在意,就算它變得再怎麼不堪,那就是我的家。
我很感謝一直以來在我身邊的朋友們。
不管交情是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有你們在身邊,讓我覺得台灣,總是有可愛的地方。
有你們在台灣,讓我覺得台灣還是個值得常回來的地方。
我也常告訴自己:當上一輩扛不起責任的時候,那就交給我吧!
你們放心養老,一切交給我。
然後不要忘記把錢匯到我戶頭就好了,哈哈哈。
路總是要走下去。
希望活著的能好好活著,過往的也能在心靈深處化作支持我的力量。
今天上香時我默默發誓:妳安心去吧,接下來交給我就對了。
一直以來我從不求先人保佑我們什麼,祭日,清明,任何拜拜的場合,
我拜祖先的台詞永遠是:你們辛苦了,在那裡輕鬆點,接下來交給我們吧!
之後當然也像家族聚會時一樣,不免跟過世的長輩們來幾句喇賽的垃圾話,
講講近況或閒聊一下。(雖然只有我拿著香在講而已XD)
然後,我要努力把承諾化為現實。
恩,總之之後就交給我吧!